您若问我为什么我的地下室被改造成了诊室,我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
一方面我迫切地想摆脱医生这个身份,以免再次回到那绞肉机般的战场,另一方面,我是怀着信念去念医科的,始终放不下那个身份。
人的行动受着潜意识的指挥 ,正是这样的矛盾心里让我一方面不敢以医生的身份示人,一方面又把诊室修在了地下。
希尔薇怯怯地在床上躺下,身上罩着我的衬衫,眼神闪躲地左右顾盼。那是惊恐,她仍然不敢相信我,这样的场景也许我会对她做什么可怕的事情呢?人们恐惧医生,是恐惧身体被完全交付给了另一个人。
她恐惧我更是如此。
“主人是要折磨希尔薇了吗?希尔薇会好好惨叫的,所以请主人轻一点……轻一点希尔薇也会努力尖叫……”
我准备好消毒药水和其他仪器,来到她身边俯视着她,那条可怕的伤痕从她的脸蔓延下去,从脖颈到肩膀,早就结了痂变成红色的嫩肉,看上去真是触目惊心。
“是会有些痛,但我不会折磨您,也不期待您的尖叫,并且小姐,忍耐是一种美德,双氧水杀死细菌会带来疼痛,如果您真的为我着想的话,就尽量忍住不要发出叫喊。”
她不安的点点头,就闭上了眼睛。
“严重的贫血……”我把着她的脉搏,微弱的跳动显示着她无比的虚弱。
一张张缠着绷带的惨白面庞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他们大多失去意识,因为体内稀少的血液已经供不了多少氧气支撑他们意识清醒。
“主人,您流汗了。”
“没事,没事。”我擦了擦汗,换了个手套。
严重的酸性烧伤……多出骨折……可惜没有实验室化验血液,不过我也大概能猜出来,她还有着严重的炎症,严重的细菌感染,严重的等等……
我为她的身体消了毒,给她骨折的地方简单接了接,有为她吃了一些消炎药和葡萄糖,她很坚强,一直忍着没有出声。她明白我是在医治她,大概没有被人这样温柔的对待,希尔薇眼中流出泪来。
“怎么了,疼么?”我把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对希尔薇这种**隶这么好。”
“我说过了啊。”
“家人么?希尔薇也配有家人么?”她啜泣着,身躯也在微微发抖。
“我的心,明明早就死了。”
“对不起主人……对不起。”
我们上到屋子里,期间她止不住地啜泣着,我把她轻轻放到床上。蹲下身子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就心死了呢,这里有我,相信我么?我会让你重新活过来的。”
我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我心中升腾起来。说实话,我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我太失望了。
今日救下四五个人,明日就抬来五六具尸体,早晨将军下令休整,凌晨又下令突袭,我能做什么?
但我能拯救一个女孩的一生,我能给她满是创口的灵魂用我的真诚弥补上,看似是我救了她,她何尝不是救了我一命呢?
我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看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我也忍不住想哭,“世界很险恶对么,希尔薇。”
“主人……至少,有您呐。”她轻声说。
“我么?我是个懦弱的人罢了。”
她局促地想说些什么,“主人如果难过,想对希尔薇做什么都可以,希尔薇可以忍受的。”
她的样子那么认真,那么坦诚的要把整个人身都出卖给我,看来她还是打心底里认为我对她的好都是为了能在她身上更轻易的索取。
“世界很险恶啊小姐,可是我又能活下去了,因为您,所以就算为了我吧,您也得好好地活下去。”
“如果主人希望的话……”她红着脸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休息一会儿,您现在最需要休息。”
“主人,能别称呼‘您’么?”
“那你也别叫我主人了,叫先生吧。”看她稍微放松的样子,我的心情也大好。
“怎么可以叫主人先……先生呢。”她闭着眼摇了摇头。
“既然您那么固执,那就不要抱怨我那么固执了。”我不置可否,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羞怯地低下头去,双颊的红晕弥补了她满脸的苍白。她以前得是个多么惹人疼爱的大小姐啊。我想起读心理科的同学对我讲过的施虐癖,喜欢看着美好毁灭,喜欢看洁净被污染。
我理解这个世界上是有各种各样的人,但我唯理解不了的便是那些自私到可以为了欲望而去残杀他人的人。
那个侯爵是这样,这个国家下达战争决策的人是这样,许多罪犯也是这样。
最终她沉沉地睡去了。可最艰难的时候才刚刚开始。
过度紧张的神精会抑制人体机能完全释放免疫系统,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士兵被压在废墟下那么久还能活着,就出来不久便失去生命。
我隐约觉得炎症其实是人体的某种保护机制,而当保护机制无法应对过于激烈的修复任务就会启动自毁,通常表现为高烧后的内出血和外出血,许多疟疾过于严重的士兵的便是以这样的惨状离世的。
所以希尔薇完全放松后,各种细菌感染就会因为肾上腺素的衰退而攻击免疫,看着她额头微微冒汗,我知道,她肯定发烧了。
我早早准备好的冷敷为她降温,此时的她应该已经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
这么想起我也是命大,疟疾和痢疾不知道生过多少次,还是活了下来,既然我这样的人都活下来了,上帝多少该怜悯怜悯这个可怜的姑娘。
希尔薇想挣扎,她嘴里不停含混地念叨着“父亲,父亲”一会又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是脑膜发炎的症状。
我有十足的把握能挽救回希尔薇。首先我的药品绝对充足而且种类齐全,至今在全国各地被我救治过的士兵也好军官也好,都会给我的药剂店寄各种各样我要求的药品,这些人中不乏家境殷实的。
其次经过这么多年战争的实操,虽然已经不在学术前沿很多年了,可经验是非常丰富的,像这样的情况我见了不下上千例子。
在喂了她吃下头孢和抗生素,我一刻也不停地准备了点滴注射器和一大桶冷水。先退烧,再消炎,最后用草药调理,就这么简单。
虽然听上去简单,但一个普通人如果在医院接受这么一套流程,少说也要一镑,医治是简单的,但穷人承受不起。
后续还有医疗费,护士服务费,器械维护费,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况且战后经济低迷,一度货币贬值到人们要以物换物,这个时代的人,真的不能病。
第五次测量希尔薇的体温,数字显示她已经退烧了,逐渐平静的身体和均匀的呼吸也显示炎症也在消退。再为了她一粒维生素片后,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坐在我端到她窗前的小凳子上,我低下头燃起了一根烟。抱歉希尔薇,我太累了,反正你也睡着了,不影响的。
我自嘲一笑。在这个医生身价奇高,药品十分短缺的世界里,我这样一个地方完全可以成立一家医院,我不要太高的价格,一包烟也好,一袋可可豆也好,能把人救活就已经满足了。
我大概会声名远播,会被记者找上门来,然后他们会问我的经历,问我的道德观。算了吧,我只想平静……
“主人……主人不要抛弃希尔薇,希尔薇有用的……”我一惊,难道炎症还没消退么?
强撑着疲劳的颈椎,我抬头看去,竟然见她已经睁眼看着我。
何等强大的生命力。我惊叹。
这才想起虽然希尔薇虽然骨瘦嶙峋,但并不矮小,大概是因为从小也经历过一段养尊处优日子的缘故,尽管伤痕累累,却还是可以保持战立行走那么久。
“主人……”
“乖,别说胡话,我怎么可能抛弃你。”我起身坐到床前抱住她。
“刚刚希尔薇做了个梦……希尔薇能说吗?”她显然神智还没有太清醒,眼神中那抹令人心碎的忧郁仿佛又叫人看到了曾经的伯爵千金。
“说呀。”我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梦见小时候了,我生了很重的病,克鲁斯先生说我活不下来……”她哽咽着,娇柔的面庞满是伤悲。
克鲁斯大概是她曾经的家庭医生吧,看来希尔薇的父亲并不是传统的封地贵族,应该是共和派新贵。
假如共和派的新贵被这样对待……那说明……
我感到一阵恶寒……保皇派复辟。
“然后呢,小姐您这不是活下来了吗,就像现在这样,您也活下来了。” 我强打精神道。
“我昏迷了很久,甚至看到了吊灯那里站着白色翅膀的天使。”
“她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到天上去。”
“您这不没有去么?”我一边顺着她的头发一边安慰道。
“我想去来着。活着给父亲添麻烦,给女仆添麻烦,我的出生就结束了我母亲的生命,所以我生下来就是不洁的……”
“人的洁与不洁,生时怎么能决定。令堂的死是一场意外,就像出车祸撞死了人的马车,您能说那匹马是不洁的么?能决定一个人高贵与否,不是出生,不是其他的任何,而是他的灵魂是否在让他做正义之事。”
“先生……”她紧了紧抱着我的手又抽泣了好一阵。
“您就是父亲说的……新青年么?”
我又苦笑一阵,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是。”
“就在我拉着天使的左手要和她一起飘到天上的时候,我的右手却被另一个人紧紧握住,他把我拽了回来。”
“那是父亲,他出差回来了,我从来没见过他哭,他就那么流着泪伏在我身边,他又老了很多,每一次见他不过只隔几个月而已,可每一次,我都会发现他鬓角多了许多白色。”
看来处理不完的政务,拉不完的人情,和数不清的各种暗流涌动的斗争已经使这位伯爵身心俱疲,甚至机能衰退。想到这些我心中不由得有些肃然起敬,同时也更坚定要对希尔薇负责的信念。
“哭吧小姐……哭吧。”
“我说,您从天使手中把我接了回来,他就像您一样抱着我,不停地说:我的天使啊,我的小天使啊……几个月后,父亲的头颅就送到了家里……”
她已经泣不成声,嚎哭传遍了整个屋子,我只能时不时拍着她的背,揉着她的脑袋安慰着她。
可怜的姑娘啊。
此时的她是多么依赖我,生怕我从她身边走开。我的衣襟被泪水打湿,感觉到温热浸润到我的皮肤上,一股酸意直冲鼻头。
“希尔薇,一定要想活下去,就算是为了你的父亲,就算是为了我呢?”
“先生……先生,希尔薇真的好难过。您其实也是天使吧,是来接我去天堂的……”
“我是特亚莫雷斯.库图佐夫,是你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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